克洛伊想，她可以自豪地说，她对于自己的过去并没有什么悔意。
她的一生充实而有意义，在床上闭上眼睛时，子女都围聚在她的身侧，悲伤却和谐。
如果说有什么遗憾的话，那就是人的一生太过短暂了。能够付出的太少，能够获得的却很多。克洛伊觉得她所处的世界仍然有诸多不公，需要有人为了消除它们而奋斗。
但总的来说，在闭上眼的那一刻，她对自己的人生历程还是满意的。
白色的亮光从克洛伊眼前的一片漆黑中冲进来，好像是步过一条长长的隧道一般，白色最终将黑色完全取代。
光，无穷无尽的光，明亮却不刺眼。
然后，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，正当她以为自己将永远在这个地方徘徊时，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。
“嗨，克洛伊。”
克洛伊扭过身去，才刚刚发现自己在一瞬间有了身体。一个黑头发的小女孩站在她面前，背后有一对巨大的深棕色翅膀。
“你好。”克洛伊犹疑着道。
“抱歉，让你等了这么长时间。最近我们的工作比较繁忙。”小女孩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，“你想当天使吗？”
克洛伊眨眨眼，惊讶于话题的跳脱性。“我不是已经死了吗？”
小女孩耸耸肩：“有什么冲突呢？活着的人类很难成为天使，除非父亲出面。”
“呃……很抱歉，我还没有太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，”
她死了，正常去世。她到了这个地方，一位长着翅膀的小女孩问她想不想当天使。
“真的很抱歉，”克洛伊道，“但是……天使？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？”
小女孩露出了茫然的表情，“父亲传话说让我来接包括你在内的几个人类成为第一批生灵天使，就这样。”
“啊？”克洛伊仍旧一头雾水。
“你跟我来就是了，克洛伊。”小女孩的眼神又恢复了原本的兴奋与友好。她拉住克洛伊的手，蹦蹦跳跳地拽着后者向前走。
克洛伊看到自己伸出的手从原本的皱纹满布逐渐变得细腻光滑，而她的身高也越来越与那个小女孩相近。只有儿时才能体会到的，纯粹的欢乐又回到了她的心头。
小女孩飞了起来，双翼扇出风的涡流。克洛伊向前一跃，也一同腾空而起。
她有翅膀了？
克洛伊抽出空隙向背后看的时候，有一对洁白的翅膀在她的背后。她能感觉到它们，熟悉得就像出生时就拥有它们一般。
或许，当个天使也不错。克洛伊糊里糊涂地想着，不过是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在这里罢了。
在一片光亮中，有什么东西逐渐从远处成型，那是一座辉煌的建筑，同光一般耀眼，几乎无法辨认，但又能看得无比清晰。有瀑布从穹顶落下，连水汽也浸透了光。
“回家啦！”小女孩雀跃道，“那里是银城，就是你们所说的天堂。”
克洛伊曾经是个无神论者，可这一切都在刷新着她的认知。假如她还是原来的自己，有着原来的身体和大脑，看到这样的景象以后，必然会瘫倒在地。
但是不一样了，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，虽然仍拥有从前的样貌，但她本质上已经不是她自己了。这具躯壳是能够承受更多的躯壳，克洛伊原本的，渺小的记忆在其中如沧海一粟。
银城。克洛伊在心中默默记下这个名字，天堂。
她和小女孩穿过了银城辉煌的珍珠大门，降落到了一片平地上。地砖似乎是白色大理石，但又与平常的大理石不尽相同。
刚一落地，小女孩就立马转身向外飞去。
“等等！”克洛伊想叫住她，“我到底为什么会来这里？”
可小女孩已经飞远了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。
好吧。
克洛伊转身打量身后的一切。这里空空荡荡的，一个人也没有。（或者说一个天使也没有？毕竟这里是天堂。）
等了一会儿后，始终没有人来和她聊天或者告诉她她为什么来这里。克洛伊决定到处转转，争取熟悉一下这个看上去就要待很久的地方。
克洛伊好像知道人——天使们都去哪里了。
穿过银城长长的白色街道，走向不远处发着微光的高塔，这里逐渐开始有了生机，有巨大翅膀的天使在高塔附近来来往往，不时抬头望上一眼。
在这里的天使似乎都有三对翅膀，克洛伊四处看看，找到一位正在靠墙看书，看上去似乎十分平易近人且靠谱的黑翼天使。
“嗨，你好？”她凑上前去。
黑翼天使把书合上，“你好啊，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？”
“我叫克洛伊，今天刚到这里，请问……”克洛伊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要问什么，“……呃。”
黑翼天使笑一笑，“我叫米迦勒，你是父亲刚选出来的生灵天使吧？”
“好像是？”克洛伊皱皱眉，“抱歉，但我很茫然，我记得……我在87岁时去世了？”她低头看看自己像是只有十几岁的身体，“这样问好像很没道理，但是……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到这里吗？”
米迦勒歪一歪头，“我们父亲的行事很神秘，不过你可以在这里等一等。新的天使长很快就要上任了，他会给大家安排新的事情干。”
克洛伊点点头，决定不再多问自己来这里的原因。“请问，你认识带我来的天使吗？她也是生灵天使吗？”
“她长什么样子？”米迦勒问道，“是不是黑头发，像个叛逆期的小女孩？”
克洛伊回想了一下，好像的确是的，于是她点点头。
“她是个嫡系天使，”米迦勒答道，“是十三位大天使之一，名叫阿兹瑞尔。”他笑了笑，暖棕色的眼睛眯起来，“她是不是只有一对翅膀，所以你认为她也是生灵天使？”
克洛伊又点点头。
“这是我们商量出的一个保护人类自尊的方法，我感觉这样做很蠢，但是我们完全不懂人类是什么样的……萨麦尔担心人类看到有天使是六翼，他们只有两翼而不开心，所以让阿兹瑞尔隐藏了四翼。”米迦勒叹口气，“真蠢。”
这个萨麦尔倒是挺有意思的，克洛伊想，不过缺乏经验罢了。人类刚到这里估计都是一头雾水，谁管得上谁翅膀有几对。
“萨麦尔是……”
米迦勒看了克洛伊一眼，笑了笑，“他就是新任的大天使长，假如你认住了我，那你很快就会认住他的。”
高塔顶的大钟敲响了，整个银城都像在共振一般发出音乐般的回音。
“到点了？”
米迦勒抬头向高塔上看，“你要往后站一点吗？这样头不会抬得很难受。”
“呃……好？”
克洛伊和米迦勒一起从我来时的街道往回走了走，米迦勒一直很礼貌地离她有一米左右远，两人在一栋没有门的建筑旁站定。
确实，在这里看高塔上的人都会让脖子很疼，别提是在前面了。
“在这里的人都有翅膀吗？”克洛伊问。
米迦勒疑惑地看了她一眼：“是啊。”
“那为什么不让大家飞在空中看呢？”她提问道，“那样不是看得更清楚吗？”
米迦勒看看我，又往高塔上看看。
“或许我们可以跟那个天使长提……”
米迦勒突然展开六翼，腾空而起。“兄弟姐妹们！”他看了克洛伊一眼，旋身向前方的众天使大声道：“克洛伊提议在高塔半腰的空中观看仪式，我将采取这个意见，是否有人和我一同？”
哦，哇哦，这么直接，这是她没想到的。
有一大半的天使闻言，纷纷展翼飞起。剩下一小半似乎没有移动的打算。
“可是阿曼纳迪尔就任时我们是在这里观看的，”那群留在地面的天使中，一位像是有着雀鸟一般花纹六翼的天使不服气地道，“难道萨麦尔就任时就要有所不同吗？”
米迦勒从高处向下喊道：“阿曼纳迪尔就是个老古董！你们的脑子也和他一样锈住了吗？”他没再理他们，转身面向克洛伊，“克洛伊，你要来吗？”
她嗅到了选择派别的气息。过去一生的经验告诉她，分派别是最能激化不公的方式。可现在人生地不熟，目前她也没办法奇迹般想出任何能阻止事情发生的方法。
看来天堂和人间没什么两样，克洛伊失望地想着，从一个充满被所谓“人心”充斥的大赌场转移到另一个罢了，无非是“人心”变成了“天使心”。
本来她想，假如天堂是真的，那么一定不会是充满与人间一样矛盾与冲突的乐土，但现在看来，她在这里活得会和原来一样充实。
克洛伊抬头向米迦勒喊道：“我能不参加这个仪式吗？”
米迦勒耸耸肩，“没有硬性规定。”
他没有用克洛伊想象中奇异惊讶的眼神目送我，就好像她是一只无名的小虫一般，去与留没有任何影响。
好吧，这眼神克洛伊也早就习惯了，他那一眼对她毫无杀伤力，只能让她更加确信，不论她在这里做什么，都有更多的事情需要通过努力去改变了。
克洛伊看看四周，六翼的天使都没怎么注意到她，倒是有几位两翼的天使看了她一眼，也没说什么。
她远离人群飞起来，观察了一下地形，高塔的附近有个小园子，看上去是开放的。
照克洛伊的经验，一开始不加入任何团体虽然会对她以后的社交有所影响，但是却是以后能近距离接触各种不公的最好方法。加入一个群体，如果不能成为领导者，就必然要随波逐流。她宁愿让自己的开头难一点。
向小园子飞过去时，克洛伊又开始疑惑。
她到这里到底干什么来啦？
